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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一章 冤家路窄



    忽然有鼓掌声响起,啪啪声清脆,文臻扬声对空处道:“定王殿下这一番话很是精彩,未曾想到定王殿下口舌竟然如此便给。皇子如此犀利言辞如何能不记载于文字?大家伙儿都记好了,三问书屋回头给添一笔啊。”

    遥遥的,缀在后面的车队轰然相应,随即有人策马离去。

    文臻回头对燕绝笑道:“我为殿下千古扬名,殿下不必谢我。”

    燕绝窒了窒,不敢再说了。

    文臻名下三问书屋遍天下,一大群士子为她摇旗呐喊,她要真给他编个什么语录,传到天京,他身为皇子,代天巡狩,却对当朝大臣言辞如此轻佻,必将贻羞天下。

    他不说话,却看了那个风尘女子一眼,那女子急忙凑过来,笑道:“殿下宽宏,我却是个小气人。怎么,撞了平头百姓,就可以置之不理吗?”

    燕绝盯着对面的人们,看着人人眼底的怒意,眼底掠过一抹残忍的笑意。

    愤怒吧,就是要这么直接的羞辱,就要用这最低贱的女子来刺激这笑面狐狸,她要么愤怒出手,给他抓到把柄,要么忍气吞声,给他添点乐子,无论哪种,他都会很愉悦啊。

    文臻并不生气,瞟了那女子一眼,点点头道:“给你赔礼?也不是不行。”

    那女子刚刚笑开,文臻已经摸出刺史印信,在她面前一晃,冷冷道:“不过你想清楚。本官是湖州新任刺史,掌一地军政民生。听你口音,应为湖州人氏,正是我治下之民,看你妆扮举止,也不似良家子,应为青楼娼妓。低贱妓门,竟敢攀附勾引天潢贵胄,辱没玷污皇家尊严,败坏糟践皇室声誉,本官忝为湖州父母官,上仰天恩,下承民意,怎能允许这等事发生?自然要第一个拿了你!”

    凤仙大惊失色,转头看燕绝,燕绝冷笑一声,道:“文大人,好大官威。不过你既然先拿官威压本王这小妾,那就不要怪本王也拿亲王之威来压你!你想清楚得罪本王的代价!记住,本王代天巡狩,对你就任湖州刺史期间一切事宜皆有监督并急奏之权!你若有罪,本王有临场处置之权!”

    他冷冷一招手:“赶紧赔礼。然后既然遇上,便带着你的人,上来伺候本王,慢慢赶路吧!”

    文臻不动,含笑看着他。

    “文大人,你聋了吗?”

    文臻施施然抱起双臂。

    燕绝眯起双眼,眼底冷意和杀气一闪而过。

    文臻忽然道:“殿下这一番话,说得真是口吐芬芳,舌灿莲花,我感觉马上就要漫天起云霞,群鸟齐蹁跹,都为殿下贺了呢!”

    燕绝:“……”

    不是,你是气疯了吗?

    然后他忽然觉得头顶好像一暗。

    然后他听见随从们的惊呼。

    然后他抬头,就看见天并不是真的黑了,而是天际一大片鸟儿忽然飞来,黑压压一大片当真如浓云狂卷,遮蔽了半边天空,眨眼就到了自己头顶,然后,炮弹一般,齐齐俯冲而下,就好像下了一场飞鸟狂雨。

    眨眼间飞羽共鸟粪齐落,鸟喙与啁啾同来,满眼都是黑压压的乱羽飞毛,那些鸟还都十分凶恶,只往人面门上扑撞,用翅膀扑啦啦地扇,爪子撕拉拉地挠,燕绝和他的护卫都陷入了鸟的海洋,满眼都是扁毛,满耳都是扑翅和惊叫之声,还有噗嗤噗嗤不断的鸟粪落头之声,那个风尘女子的尖叫尤其刺耳,她的彩色薄纱裙子大抵也特别好撕,嗤啦一声便是一道彩条儿,红红绿绿飘成了漫天彩虹。

    燕绝大叫:“护卫!护卫!速速扑杀这些扁毛畜生!”

    在那些劈头盖脸的乱羽缝隙里,他隐约看见那些鸟竟然丝毫不理会文臻等人,而文臻片羽不沾地站在一边,一边大声惊笑:“天啊,果然是为殿下庆贺礼赞而来!你们快看,只围着殿下飞呢!昔日只闻远古先贤边邑考降生之时,西王母派遣七色彩鸟五千,围绕边邑考盘旋欢唱七日七夜,但那也只是传说,未曾想今日有幸亲眼得见!定王殿下奇才感天动地引发奇异天象!快快快,诸位快随我去寻名画手,名作家,各路大触,一定要将今日传奇一幕绘之记之传唱之,要让定王殿下流芳百世!”

    一边飞快地蹿上车,缰绳一抖,得得得地跑掉了。

    留下在鸟团风暴中挣扎,满身满头鸟毛鸟粪的定王燕绝,看着一溜烟远去的马车,想到“七日七夜”,眼前一黑,几欲吐血。

    ……

    文臻的小马车在路上得得得。

    张钺还有点担心,不住地回头看。问文臻:“殿下不会追来吗?鸟儿真的会围着他转七天七夜吗?”

    “想什么呢?一刻钟就散了。”

    张钺有点失望地哦了一声,随即又有点紧张起来,握拳,微微绷紧了身子。

    文臻叹一口气,道:“张大人。”

    “在!”

    “定王殿下代天巡狩,以后是要像瘟神一样长久在湖州讨嫌的,所以今天这种情形,你一定要习惯哈。”

    张钺吸一口气,脸色有点不好看。

    定王燕绝本就性情暴戾,自从脚有点瘸了之后,还又添了一层古怪。他明显没有夺嫡野心,明显十分仇恨燕绥和文臻,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让使他不愉快的人过得比他不愉快。这样一个身份高贵压人一头,又没有太多顾忌,行事还邪气的皇子镇在湖州,再加上很可能整个抱团整个都不对劲的湖州官场……张钺简直怀疑皇帝让文臻封疆湖州,是想宜王殿下丧妻另娶来着。

    随即他肃然道:“大人放心。张钺既为您部属辅佐,定当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不用这么严肃哈。你且记住,”文臻一笑,“对谁都不用这么紧张。哪怕他是个皇子,也一定有弱点。对于敌人,我们要重视他们,却不必太过顾忌他们。”

    张钺望定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脸慢慢红了。

    文臻一呆,顿觉不好,心想这么严肃的话题,这书呆子是插上了什么联想的翅膀飞到了风花雪月那一挂?赶紧咳嗽一声,挪到另一边去看风景。

    张钺随即也发现自己失态,其实他只是因为那一句“我们”而心潮略有澎湃而已。见文臻避嫌,顿觉尴尬,心想之后还要共事数载,自己还是下级,唯一该做的事就是善尽辅佐之责,如何能如此不知分寸?随即惊觉自己此刻与她同车也是不妥的,赶紧起身准备下车,车子却忽然停了,寒鸦的声音传来:“前头有关卡。”

    文臻探头出去,看见岱县的官道上,竟然有官府的关卡,队伍排了好长。

    县衙的兵丁守在官道上,逐一排查来往百姓客商,只允许本城百姓入内,不允许任何外来人士进入。

    采桑前去打听了,回来道:“说是新任刺史即将就任,为保证民生治安,防止宵小混入,对刺史大人不利,即日起对湖州方圆百里之内进行梳理排查,非本地户籍者一律不得入。”

    张钺怒道:“岂有此理,这岂不是坏了大人名声!再说过往客商怎么办?扰民乱民怎么办?我且去和他们说道!还有,咱们也是外地人,是不是刺史长史也不能进湖州?真是荒唐!”

    文臻伸手一拦,“你打算怎么去说?摆出长史身份?”

    “是啊,不然呢?”

    “然后呢?想过结果吗?”

    “呃……”

    “两种结果。一是对方虎躯一震,倒头下拜,延为上宾,县令郡守蜂拥而来,别驾郡尉闻风而动,然后一天三小宴,两天一大宴,各县各郡,黄土垫道,清水洒街,前呼后拥,做足声势,势必要把这一场就任,做得劳民伤财,声势轰动,直到咱们还没上任,就被御史弹劾为止。”

    “……”

    “二是坚决不肯承认你这印信令牌是真的,趁着你身边无人,手中无权,一介书生,三两女子,称你假冒,打你入牢,诸般手段齐下,全境官员勾结,杀人如草,湮灭罪证。势必要你我还没进湖州,就把你我弄死在一个小县的破牢里。”

    “……”

    文臻阴森森对着张钺龇牙一笑,硬生生把张钺笑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