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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四十五章 殿下的清算

尖不知何时,已经和这冬日大雪同色。

    苍天不佑,人间多苦。

    燕绥下一步去了监牢,因为忙碌,也因为对殿下醒来后的怒气很是担忧,没人提起要放出祖少宁的事,当然他也没醒。

    燕绥隔着栅栏,一眼看见了衣冠不整的祖少宁。也一眼在祖少宁不整的衣冠中,非常眼尖地发现了其中一根熟悉的布条。

    那是文臻的衣服。

    燕绥可能不记得自己昨天穿了什么,但绝对记得文臻穿了什么。

    燕绥盯着那根布条看了半天,他的眼眸比牢狱不见天日的阴影还黑还冷。

    祖少宁似乎终于感应到了危机的逼近,颤抖着睁开眼睛,一睁眼就看见面前的铁栅栏发出瘆人的断裂声当头倒了下来,他想要跑却还没有力气,惊得发出一声惨叫。

    一条人影冲入,扑在栅栏上拼命往后一拉,用尽全力和身体的力量,将那倒下的整面栅栏堪堪拉住,满头大汗大喊“殿下息怒不可杀统兵大将”

    燕绥斜斜睨他一眼,来救人的姚太尉僵住,忽然感觉到凛冽的杀机。

    随即他听见燕绥轻描淡写地道“中文,回头记得给朝廷上折子,祖少宁因罪羁押,行事悖逆故遭天谴,被年久失修的牢房栅栏砸死,享年二十三。姚太尉英勇救人,亦不幸身故,请为太尉遗孀优加抚恤,并追封列侯,谥号”他还认真地想了一下,“不悔前过曰戾,武戾吧。”

    姚太尉“”

    从古至今未有见当面定谥号者。

    还是个要人命的恶谥。

    古人为死者讳,天大的过错也不过是个平谥,眼前这位,轻轻松松就给了戾这个字,而且姚太尉能深切地感觉到,这绝不是在开玩笑。也绝对能做到。

    他脑中轰一声,眼前发黑。

    士大夫对于死后哀荣之看重,不下于对生前富贵,甚至更有过之,毕竟那关系着遗臭万年还是百世流芳。姚太尉这样位极人臣的人,宁可现在夺职下狱,也不能接受这个戾字。

    他的手几乎立刻就软了。

    栅栏轰然砸下去,还好经过这缓冲,祖少宁得以及时爬起退后几步,逃过了死亡一砸。但是他很明白,逃过这一砸不代表没事了,燕绥看他的眼神,就跟看个死人似的。

    祖少宁又是惊恐又是惶惑,怎么也没想到哪里触怒了这位煞神,姚太尉在他手下一句话都抵挡不住,自己又何以逃生

    祖少宁是镇守边关的将领,离长川也比较远,和周边州县官员以及林擎那一系关系都不大好,也就不大清楚文臻和燕绥的关系,但他也算聪明的,眼珠一阵乱转,忽然福至心灵,大喊道“殿下殿下我没碰到文别驾我隔着栅栏就被文别驾给打倒了我的裤带我的裤带就是被她割断的”

    他这么一喊,燕绥的眼光就落在他某处,祖少宁脸色一白,赶紧一捂,生怕这位主儿得了提醒,明儿请他入宫做太监。

    祖少宁忐忑不安地看着燕绥,却没察觉自己这话其实并没能让人宽心多少,燕绥眼底的冷意不减,忽然衣袖一拂,祖少宁整个身子炮弹般倒射出去,轰然撞倒监牢墙壁,砸进了外头的雪堆里。

    燕绥还要上前一步,一阵脚步急响,林飞白冲了进来,怒道“够了”

    他冲到燕绥面前,厉声道“擅杀朝廷带兵统领,你解气了,你想过我爹会遭遇什么吗朝廷会怎么猜疑他吗文臻可不仅仅是被这些人逼走的,你要撒气,烦请先看看你自己”

    “林侯。”燕绥冷淡地道,“你说的对。说话之前,最好先看看自己。”

    林飞白冷笑一声“我怎么了我欠你的了是吧拿我作伐,拿我做幌子,拿我当猴耍,殿下智计无双,手段百出,我等痴愚,自然由得殿下盘弄。不过得提醒殿下一句,我愿不愿意和你争,都不会影响德妃娘娘对你的态度;我喜不喜欢文大人,也都不会影响皇家对她的态度。殿下你既然不屑我等,那何不把眼光往上抬一抬看看你真正要解决的人和事,也好给文大人一个现世安稳”

    他一腔愤懑,再顾不得刺着谁,一口气说了一大串,一回头,就看见周沅芷站在监牢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她眼底没有愤怒没有难堪也没有伤心,甚至微带笑意,似乎听见林飞白亲口承认喜欢文臻,是件愉悦的事。

    林飞白却在这样的目光下心虚,一腔怒火也瞬间消弭。有点讪讪地转过头去,听得环佩叮当,周沅芷走过他身边,林飞白在这一刻竟然在想,她走路的时候,裙角为什么不动

    周沅芷一直走到燕绥面前,福了福道“殿下,文大人直接出了城。她的护卫已经去追她。厉大人打算替她向朝廷告病假。家父也有信来,称林帅已经回大营。西番求和,长川事了,家父已经无需留在隋州等地监察,愿前往长川,暂时观风,稍后陪同太尉和祖统领送西番王女去天京。只是此事还需要讨殿下钧令。”

    林飞白听着,哪怕此刻心情不豫,也不禁暗暗赞叹。

    这位周大小姐,当真世情通达,一句废话都没有,看出燕绥想要什么,就帮他做什么。算准了燕绥绝不会护送王女回长川,但陛下那里不好交代,直接就把后续安排好了。有周谦在,监督着姚太尉和祖少宁,也就不怕回京后惹出事端。真是安排得妥妥帖帖。

    燕绥面无表情一点头,林飞白那句话说出后,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四周空气却忽然绷紧,直到此刻,才稍稍缓解。

    周沅芷笑得温婉“只是殿下,家父是文臣,我们护卫有限”

    燕绥道“林侯自然会亲自护送他的救命恩人。”

    听见前半句林飞白要抗议,后半句立刻闭嘴。

    周沅芷笑得满意,轻轻松松地把林飞白拐走了。

    天光将暗的时候,被冷落了好半天的西番王女,丧丧地走出自己院子,丧丧地和自己连宜园门都进不去的侍女们道“一天一瓶的玉髓膏看样子是飞了。”

    侍女们心有余悸“王女,东堂这位殿下好看虽好看,脾气却是太差了,他那未婚妻更是泼妇一个,咱们上当了啊。”

    西番王女愁眉苦脸地道“是啊,咱们现在反悔回西番还来得及么”

    两个侍女对望一眼,心想大王如果知道你又回来了八成得疯。

    两人各自摸摸自己口袋里刚刚收到的金珠玉镯,一个道“殿下啊,回去做什么呢,西番有东堂的珍珠芳草玉髓膏吗就连羊腿也没这里好吃啊。”

    另一个说“殿下。玉髓膏又不是只有这位皇子买得起,这东堂还有比他更有钱的人呢,别说一天一瓶玉髓膏,便是一天一百瓶也没问题啊。”

    “啊,是谁”

    “中原有句话,叫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只有皇帝,才能想要什么有什么啊。殿下啊,东堂的皇帝好像也不很老,长相嘛,看这位皇子也知道不会丑,还地位更高,要么你试试换一换”

    “哎,”西番王女道,“也不是不行啊”

    墙头上,刚刚完成贿赂任务的中文抹了把汗。

    这世上被老子塞女人的儿子千千万,可干得出把女人塞回去给老子这种事的奇葩,古往今来,大概就殿下一个

    为陛下念阿弥陀佛。

    永裕十七年长川的雪,从年前落至年后,那些纷落的碎絮,被天公慈悯地洒下,掩了这夜来嚎哭,掩了这血迹零落,掩了那尔虞我诈,掩了那红尘里来来去去的恩和是是非非的怨。

    雪下这一片辽阔土地上曾经的钟鸣鼎食,旌旗连绵,高墙铜瓦,人丁簇簇,都被那一场凛冽的北风卷去,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那一片皑皑白雪上,有数行的秀气的脚印,远远向山那头不断迤逦。

    也有武者轻巧的足印,似迎风飞舞的梅花,浅浅地印在雪上。

    还有深深的,踏入雪中的马蹄印,每一落足都飞溅碎雪,一路留下鲜明的印迹,向着同一方向奔去。

    第三卷完